石林回忆
耿天彭
每当我打开电脑之前,总要先将一块西湖织锦掀开。它那灰色的背景上的图案呈轴对称,画的是几个古装小儿在嬉戏。那是4年前花25元钱从杭州的丝绸市场购得的,价廉物美。也没有别的什么用处,权且盖在电脑上挡挡灰尘。不久前看到一则电视报道,忘了是中央电视台的一个啥节目。讲的是云南石林公园附近的撒尼族人今天如何生活的。那个被采访的撒尼族女人正将一块织锦披在肩上,双手拉住织锦两只角,叫卖道:“380元一条”。一个近镜头让我看清了,这织锦和我家的那一块一模一样!而价钱则翻了近四番。刹那间,我那三十多年来埋藏心中对石林之行的美好回忆被蒙上了阴影。
1966年12月,我还在念大学四年级,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大串联”,并慕名游了一趟石林。记得当时是从昆明乘坐小火车到宜良,然后拦卡车到路南,继而石林。那时哪有如今这样便利:如今是一两大巴(除带你到各种玉器店外几乎是)一下子就把人送到了。小火车是当年法国人造的,从昆明到河口。前年重访石林,发现它至今还在使用。六十年代,客车车厢里两侧靠窗各置一条长凳,两排乘客相对而坐。农民背包挑担;鸡、鹅、猪、羊、大人小孩共济一堂;一路上列车见站就停。农民很多是熟人,见面便打招呼:你到拉勒可(哪里去)?从容地来,从容地去,没有熙熙攘攘、争先恐后。我们浏览着窗外变幻的高原景色,看着各样的鸡、鹅、猪、羊和人的上上下下,一路风尘仆仆倒也不觉得疲惫。而这种宁静和朴实,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体味出来。
那个年代拦辆运货卡车行路十分容易。那时候没有拦路抢劫,也没有车匪路霸,司机偶尔带人也从不收钱。特别是你又能送给一枚在北京花四分钱就能买到的主席纪念章时,司机就更少犹豫了。我们下卡车来到石林是下午,它的喀斯特地貌立即让我们叹为观止。公园里少有人工痕迹。四周静悄悄,偌大的公园里只有我们几个游人。那时光社会秩序好,倒也没有人感到害怕。路遇好事者自动为我们导游,当然,和进入石林一样,也是免费的。我们在“导游”指点下从容地把整个公园游了个遍。他领我们去我们看了一座“石钟”。所谓石钟其实就是路旁的一块普通的巨石,有三到五米长,一米多厚。但若用块小石块轻轻敲击它一下,声音会像钟一样。我们都去试着用小石块敲了敲,敲一下果然锵然有声,余韵袅袅,久久不绝!
岁月沧桑,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石钟的翁翁声还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99年重游之时,我还想寻找。但苦于窄窄的通道人流涌动,毫无自主驻足的时刻而作罢。我想,看不到石钟我不应感到遗憾:石钟今天一定还在原处安然无恙,不会在导游和游客雨点般的敲击下毁灭。每日纷至沓来的数万游客甚至他们的导游谁都不会感到遗憾的,在经过它的时候,他们当中谁会知道这里还有一座石钟呢。我庆幸当年我敲过它,亲聆过它那美妙的钟声!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在公园里遇见两个扫地的撒尼姑娘,穿着黑色绣花边的民族服装。那时大概都还不到二十岁。我们同行中的中央戏剧学院和中国音乐学院的同学请她们唱一下撒尼族歌。没有羞涩和推搪,两人扫帚一扔,当即就给我们边歌边舞表演了一番。这在汉族族群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晚饭是在石林区团委吃的,苞谷饭、酸菜豆渣汤,算是当时撒尼人待客的佳肴了。团委书记上过中央民族学院,和我们是素昧平生。听说我们是北京来的,来采访阿诗玛的故乡,晚上竟为我们六个年轻学生举行了一台晚会!四、五十个青少年,一色的民族服饰,燃起火堆,拉起圈子忘情地唱了又唱,跳了又跳。嗓音是那样的高,那样的润;动作是那样的整齐——伴着赤脚踏地的节拍——表情是那样的纯真……。这一切使我终生难以忘怀。
也许,电视里那个叫卖织锦的女人正是当年某个曾为我们唱过歌,跳过舞的青年的女儿。她是否知道在她父母的那个年代,撒尼孩子合唱是那样的悦耳动听,孩子们的心灵是那样洁白无瑕。她的爸爸或妈妈曾给她讲述过他们当年为几个北京来的不相识的学生跳舞唱歌的故事吗?